长期食用“有抗食品”,消费者的耐药性也会不知不觉增强,等于在人体内埋下一颗“隐形炸弹”,一旦患病,很可能就无药可治。
河北保定的朱师傅在当地一家规模较大的养鸡场做饲养员已经有五年多了。每天,他都会戴着像防毒面具一样的口罩,进到臭气熏天的养鸡场内进行投食和消毒等工作。
朱师傅说,小鸡一般养到三四个月后,就被送到这里,关进一个个狭小的笼子。抬头是送水的胶皮管,低头是流动的饲料槽。它们唯一的活动就是抬头饮水和低头吃饲料。直到他们病死,或者被淘汰。
为什么会被关进狭小的笼子——在它们短暂的一生中,食用的都是添加了多种激素和抗生素的饲料,在食用激素后,鸡往往会变得很兴奋,甚至跳得很高,只能把它们囚禁在小笼子里。
脆弱的小鸡
朱师傅发现,这里的鸡和散养的鸡有点不同,比如,下蛋以后不会“咯咯嗒、咯咯嗒……”地叫上半天,而是一声不吭;比如下蛋要多一些,一只鸡每天差不多都会下一个蛋,有时甚至会下两个;还比如,这些鸡需要打七八种疫苗。
这里的鸡养殖一年多后,产蛋量就会减少和停止。之后,它们就会被淘汰掉,送到肉鸡市场出售。由于长时间不见阳光和缺少运动,在转运时需要特别小心。因为它们的骨骼很脆弱,很容易就会摔断腿,或者摔死。
朱师傅当饲养员的这五年里,已经患上了职业病,再也吃不得鸡蛋,一闻到鸡蛋味就会呕吐,哪怕是自家散养的。
肉鸡的命运看起来还不如这些蛋鸡,同样狭小的环境,它们的生存周期只有四五十天,当从小鸡迅速长成可以上市的肉鸡,它们的命运也就结束了。由于集约化养殖,为了避免由于拥挤和不卫生的养殖环境导致的疾病暴发和传播,这些鸡同样需要食用防止疾病的混有抗生素的饲料或水。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医药事业国情调研组副执行长张南说:“一些抗生素现在已经被鸡当成饭来吃。”
这种源于西方的现代养殖技术被引进中国后正在各个养殖场复制。而用抗生素饲喂的现象并非只在养鸡场存在,猪、奶牛甚至是人工饲养的鱼虾,面临着与鸡同样的命运。上个世纪,美国国会技术办公室曾指出:“当前的养殖业集中在高产量、高密度、令人窒息的养殖环境中。某种程度上,定期使用抗生素使得这种养殖模式得以维持。”
解放军总医院营养科教授赵霖介绍说,这种模式被称为现代“疯狂畜牧业”,其进行生产的两大技术就是:为了快速育出体积大的猪、禽,就要饲喂动物蛋白质(即肉骨粉(MBM)饲料);而为了防止猪、禽生病,就要注射抗生素。
恶性循环
北京康华远景科技有限公司畜牧专家肖传明谈起国内养殖业,不时发出“心寒”的感叹。过去十年,他在全国各地的养殖场考察,抗生素滥用的情况让他感到触目惊心。近年来,他还发现:原来需要50天出笼的肉鸡,现在缩短到40天以下。
肖传明透露,“尽管有大量的抗生素每天饲喂,有些鸡养到40天的时候还是会大量死亡,而且很难控制,所以养殖户只好提前在37天的时候就把鸡给卖了,因为养不活。”如果要想让鸡在短时间内出栏,势必又需要更多的生长激素。
在肖传明看来,国内养殖场正在进入恶性循环:低成本导致养殖环境差(特别是高密度饲养)、饲料原料品质低劣——动物容易得病——需要使用大量的抗生素——抗生素会影响鸡的消化道系统,导致菌群紊乱和免疫力低下——导致药物及激素的大量使用。在这样的循环中,抗生素和激素的使用剂量在不断加大。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所尹晓青副研究员在山东、辽宁调查农村禽畜养殖情况后发现,养猪者广泛使用添加了抗生素等药物的饲料,被调查养殖者中,有50%养殖户在饲料里不同程度地添加了抗生素等药物。
据北京大学临床药理研究所教授肖永红等专家调查推算,中国每年生产抗生素大约21万吨,其中9.7万吨抗生素用于畜牧养殖业。更有专家预测,这个数量可能超过一半。
人体的“隐形炸弹”
由于动物会对抗生素产生耐药性,因此养殖户们需要不断投入新的抗生素,而且添加量会越来越多。
北京天福莱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汪鲲博士介绍,以前使用的土霉素、黄胺霉等抗生素,现在养殖场都不用了,改为混霉素、罗璇霉素等,也就是说,用在人身上的抗生素基本都出现在了禽畜行业里。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医药事业国情调研组的调研也证明了这点:在我国养殖业中,特别是在中小养殖户中,抗生素的滥用已登峰造极。不仅大量使用具有严重毒副作用的已被淘汰的抗生素,就连人类还在试用的某些新抗生素也已用于动物。许多动物不是病死的,而是过量用药致死。
由于抗生素在动物体内无法得到有效降解,形成了抗生素残留。有专家提醒说,经常食用含有抗生素的“有抗食品”,即使是微量的,也可能使人出现荨麻疹或过敏性症状及其他不良反应;长期食用“有抗食品”,消费者的耐药性也会不知不觉增强,等于在人体内埋下一颗“隐形炸弹”,将来一旦患病,很可能就无药可治。
这并非危言耸听,最近几年,美国一些养殖场的工人感染耐药细菌的案例不断发生。美国很多医学家都认为,“动物滥用抗生素与人类感染耐药菌有明显关联”。
尽管农业部出台了《允许使用的饲料添加剂品种目录》、《动物源性食品中兽药最高残留限量》等规定,但是养殖户滥用抗生素的现象依然难以监控。除了法规不够健全,监管人手少,而养殖者多且松散,难以有效监管外,有关部门对每批上市的禽畜类肉产品都进行抗生素残留等检测也很难做到。而即便检查到养殖者违规使用抗生素,处罚措施也一般是批评教育和罚款,威慑力度不够。
抗生素滥用现象难以控制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素是抗生素在养殖业里已经形成了完整的经济利益链条。
肖传明说:“养殖户一方面对抗生素的使用有错误认识,但另一方面有些企业专门靠卖药赚钱,由此延伸出了一条龙式的服务。本来每只肉鸡0.5元药费就算超量了,可现在部分养殖户每只肉鸡的药费已上升到2元以上了,太可怕了!”
用中草药代替抗生素
对于抗生素滥用,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医药事业国情调研组陈其广无比担忧,他认为,由此引发的食品安全问题已经到了关乎我们民族繁衍的程度。
他介绍,多年来,为克服现代化学合成饲料添加剂与抗生素药物的滥用,我国一些专家与养殖企业一直在探索运用中草药解决抗生素污染问题。
北京饲料工业协会会长谢仲权从1996年开始关注饲料中的抗生素问题,“国外养殖方式只求数量不求质量只讲效益不讲安全,这种掠夺式的养殖方式对国内是一种误导。”意识到问题严重的他联合了一些企业成立天然植物添加剂委员会,试图通过天然植物中草药饲料添加剂解决养殖出现的问题。经过研究,他发现可以用金银花、莲翘、大青叶、牛蒡子、马齿苋、鱼腥草等中草药代替抗生素。他把这一研究成果应用到企业,成效显著。
一些研究表明,饲料中添加中草药可明显改变肠道细菌组成及数量,使有益菌类增加,并抑制大部分条件致病菌的生长。而且中草药添加剂在畜禽体内发挥有效作用后可被分解,没有毒害与残留,不产生抗药性。
广州市饲料工业协会多年来也在推广“安全饲料,风味食品工程”,利用中草药优势解决了食品安全与质量问题。
不过让谢仲权感到遗憾的是,天然中草药并没有列入农业部饲料添加剂目录里,对于推广这种养殖方式缺乏政策上的支持。据谢仲权介绍,目前天然中草药添加剂在各省份都有试用,但最多的省份也只有5%的份额。
谢仲权说:“很多养殖户都意识到抗生素的问题,他们自己也不吃自己养出来的猪,如果他们知道有替代品,政府又支持,我们可以为食品安全发挥作用。”
谢仲权认为,推广中草药饲料添加剂是个系统工程,需要在观念上引导,同时要进行广泛的健康养殖配套技术推广示范工作。
丹麦经验
丹麦是世界上最大的猪肉出口国,也是较早推出抗生素饲料禁令的国家。
1995年春天,丹麦一家电视台曝光了“猪是如何泡在抗生素的药罐中”长大的,顿时震撼整个丹麦。
1998年4月,猪肉行业宣布35公斤以上生猪自愿停止使用一切抗生素饲料;同年,丹麦政府开始对使用抗生素的猪收税(每头猪2美元)。
2000年,丹麦政府下令,所有动物,不论大小,一律禁用抗生素饲料。
禁用当年,猪出现大量病患,动物医用抗生素使用量比1999年多了20多吨。不过,另一数据更值得关注:动物抗生素(包含抗生素饲料和动物医用抗生素)的年使用量,从1995年的210吨,降至2000年的96吨。
此后,丹麦养殖业者通过改善饲料、打造环境舒适的猪舍等措施,最终使动物医用抗生素的使用量也降低了。禁用抗生素饲料不仅让丹麦食用肉更安全,还让丹麦人感染耐药性肠球菌的数量不断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