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期而遇的甲型流感疫情，让本已跌入低谷的猪肉行情雪上加霜。在生猪价格连续下跌之后，国家发改委近日发布警告称：我国生猪生产已接近盈亏平衡点，提醒养殖户少养猪。
这条消息引起了潘凯的特别关注。38岁的潘凯是湖北省的一位养猪大户，到今年为止，他已经养了10年猪。在潘凯的印象中，养猪业总在上演疯狂的过山车行情，“生猪价格一下子涨到了天上，一下子又跌到了地上”，“养猪就像炒股”。
目前，我国的生猪价格已比高峰时腰斩了一半，有官员指出，最根本的原因并不在于流感疫情，而是生产过剩带来的供大于求。日前，长沙销往广东的生猪数量已经同比减少了两三成。
中国养猪业屡屡上演过山车行情的背后，是整个行业薄弱的基础，和以“赚快钱”为目的的资本的介入。
当中国养猪业再次进到这个熟悉的十字路口之时，我们不得不去为它寻求一条破解之道。而潘凯的故事，可以作为我们剖析中国养猪业的典型案例。
文、图/本报记者何涛
今年的端午节假期，潘凯并没有给自己安排休息时间，他的主要工作还是喂猪。潘凯是湖北省麻城市的一名养猪户。他曾经是当地兽医厂的一名职工，1998年，潘凯下海与人合伙养猪，一养就是10多年。
一个养猪户的养猪情结
潘凯的猪场建在麻城市城郊的一块空地上。在猪舍附近，潘凯顺便建了几间房子，一家人就住在这里，边生活边养猪。目前，潘凯一共养了100多头生猪，其中有12头母猪。去年，他还专门聘请了一个人帮忙。
据潘凯介绍，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麻城由养猪市变成了缺猪市，一年至少有2万头的缺口，主要原因是买饲料喂猪要亏本。不少农民选择了外出打工，养猪的人很少。潘凯正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养猪业的。
为什么会选择下海养猪？潘凯说：“我学的就是畜牧兽医专业，有一定的技术基础。我一直想在这个行业里干一番事业。可以说，我有养猪情结吧。”
为了养猪，潘凯放弃了外出打工的机会。为了养猪，他还跟家里人闹过矛盾。如今，潘凯已经靠养猪在当地积累了一定的名气，还带了不少的徒弟。
第一次养猪就亏钱
尽管对养猪热情满怀，但潘凯10年来的经历，却是异常的坎坷。1998年，潘凯第一次养猪就亏得一塌糊涂。“1997年，生猪的价格还可以，养猪的人一下子变多了。到了1998年，价格就跌了。猪仔每公斤才卖20元，一头要亏几百元。”这一波下跌的行情，让第一次养猪的潘凯总共亏了两万多元。
与许多第一次炒股的人经历类似，潘凯也是在好行情临近结束时入市，而到最后却被“套牢”的。
第一次失败给潘凯的打击很大，他就此暂别了养猪业。但2002年的一次机缘巧合，他又重新回到了猪圈。当时，一位生意人欠他的钱还不了，就抵押给潘凯20多头猪。迫于无奈，潘凯不得不重新开始养猪。一直到2004年，他小打小闹地养了几年。
但这次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潘凯还真的赚到了钱。潘凯说，2002年到2004年间，一头猪养一年可以赚100~200元。
2005年，潘凯决定扩大养殖规模，他投入10多万元建起了养猪场，并且大量从外地运回猪仔。但这次，他又亏钱了。2005年3月8日，他从河南运回了一车小猪仔，但由于感染上了当时流行的猪蓝耳病，猪仔死了三分之二，损失惨重。
此后，生猪行情更是剧烈波动，让他总是有些提心吊胆。“养猪是高投入、高风险，同时也是高回报。所以说，养猪是典型的‘三高’行业，有点赌博性质，像炒股一样。”
养猪真的就像炒股
尽管无法摸透玄乎其玄的生猪价格涨跌规律，但10年来的历次价格剧烈波动，潘凯都一直记在心里。“1997年行情较好，生猪出场价是每斤5元；1998年跌到了每斤3元；2004年回到了每斤5元；2006年又跌到了每斤2.80元；2007年一下子疯涨到每斤9元。现在又跌到了每斤4.5元。”
在过去的10年当中，潘凯最难忘的是2006年至2007年，像同期中国股市的“大牛市”，在这两年里，中国的猪市也上演了一波超级大行情，生猪价格狂涨了3倍多。“这主要是因为2005年开始蔓延的猪蓝耳造成了大量的猪只死亡，有的地方整个村的猪都死了。这就使得生猪的供应出现了严重的供不应求。”湖南一位猪农回忆说，尽管当时生猪价格已经奇高，但整个市场还是处于有价无猪的状况。2008年开始，生猪价格便高台跳水了。
养了10年的猪，让潘凯感触最深的是，生猪的价格行情就像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他被动地坐在车里被抬上抬下，完全无法主导自己的命运，“甚至我都没办法制定一个长期的生产计划”。
正因为如此，整整10年过去了，潘凯的养猪规模并没有明显地增加。由于看不准行情，潘凯不敢贸然投资：“如果一投进去就会亏钱，谁还敢再往里投呢？”
潘凯说，如今养一头猪的成本涨到了900元，生猪价格却跌到了每斤4.5元，养猪户刚好只能保本。所以，现在养猪业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如果生猪价格继续往下跌，“可能要崩盘”。
生猪价格到底是怎么确定的呢？潘凯说，他的猪都卖给一些个体老板。生猪价格，主要取决于出栏生猪的品种、体形和瘦肉率等指标，由买卖双方协商确定。根据目前的行情，一般体形差的生猪价格在每斤4.20元，体形较好的生猪每斤4.7元。在双方讨价还价的时候，买方和卖方都有各自的底线——也就是一个保本的底价，最终成交的价格是双方都认为可以接受的。
2007年养猪能赚暴利
目前生猪的价格已经跌到了每斤4.5元，这比2007年高峰时的每斤9元，足足腰斩了一半。现在养猪到底还能不能赚钱？潘凯向记者透露了一个秘密：在行情好的时候，养猪可以赚到暴利。就算在行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养殖技术有保证，也能保本或略有收益。
潘凯给记者算了一笔账：目前买一头小猪需要200元，一头猪的饲料费需要800元（按饲养4至5个月出栏计算），药物、电费（100元），成本总共约1100元/头。但是，现在一头生猪只能卖到900元，养一头猪要亏200元。
但如果是自繁（殖）自（饲）养，就可以降低200元左右的成本，在目前行情十分不好的情况下，还是勉强可以做到保本——甚至一头猪赚50元。因为，自繁自养免去了购买小猪的成本，而且减少了运输等中间环节的费用。从今年5月份起，潘凯开始记账，为的就是要搞清楚养猪的成本明细。
潘凯说，就算在目前行情不好的时候，只要生猪价格不再继续下跌，他一年仍然可能获得12.5%的收益。“因为对于自繁自养的养猪户来说，养一头猪还能赚50元，相当于有5%的利润。按一年繁殖两批半小猪来算，出栏生猪也会有两批半。如果这样算，一年的利润实际上就有12.5%。”
潘凯还透露，在2007年的高峰期，生猪价格涨到了每斤9元。养一头猪赚1000元钱，几乎有100%的利润。如果同样按一年出栏生猪两批半来算，那一年的利润实际上高达250%。250%的利润率，无疑算是暴利。
在潘凯看来，要想在养猪这个“三高”行业里赚到钱，要想维持行情好时赚暴利、行情不好时有微利，最重要的就是技术。“赚钱99%是靠技术支撑的。从建猪舍开始就需要很高的技术水平。”
洋猪处在产业链高端
在养猪行业的价格波动当中，生猪价格波动最大，最终表现为菜场里卖的猪肉价格波动很大。其次，母猪价格也在波动。潘凯说，一头100斤左右的母猪，目前的价格是1600元至1800元了；而去年最高的时候价格高达3000元至4000元。
一般情况下，养一头母猪一年可以产26只猪仔。“母猪被称为‘赚钱机器’，就是这个原因。”但目前潘凯并没有加大对母猪的投入，“因为现在市场产量过剩，连养母猪都不赚钱了。如果现在加大投入，就是睁着眼睛跳悬崖。”
市场普遍大起大落，而位于养猪产业链最高端的种猪的价格，却相对平稳。潘凯说，种猪的价格不容易变化，因为其在整个生猪的存栏数量中占比不到百分之一。而且种猪对于自繁自养的大养猪户来说，具有最重要的作用。“俗话话，母猪好，好一窝。公猪好，好一坡。对于猪仔品质的决定性，种猪占到了90%。”
目前，中国的种猪市场几乎都被美系、欧系的种猪品种所垄断。“站在养猪产业链最高端的还是外国猪，老外站在了这个行业的金字塔的塔顶，掌控了最高端的环节。”
“培育种猪要求有很强的技术，而且资金投入相当大，这不是一般人能够玩的。”正因为如此，好的种猪在市场上往往都要“天价”，“猪王”往往公开拍卖，一般能卖到十万至二十万元/头。“如果真正搞种猪生意，算得上是高投入、高收入，但没有高风险。”一位猪农称。
行情为何就像过山车？
潘凯认为，造成生猪价格大幅波动的原因，主要是养猪的获利时间短。从猪仔长到近200斤的肥猪，只需要4到5个月的时间，不到半年就可以出栏。有一定的投机性，但对于自繁自养的养猪户来说，大多还是长期投资。“影响生猪行情的，主要还是存栏数和病情。”
长沙市畜牧水产局副局长宋庆明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目前，湖南、湖北的生猪行情十分类似。目前，长沙市生猪价格在每斤4.6元左右。
宋庆明称，有4个原因造成了生猪的过山车行情。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供过于求，生猪生产过剩。2006年，由于生猪价格太低——一度低至每斤2.8元，养猪不赚钱，许多农户忍痛宰杀母猪。这使得生猪数量大幅减少。随后，国家出台了一系列刺激生猪生产的措施，包括：发放养猪补贴和保险等。2007年，长沙市发放的母猪补贴款就超过了1亿元。2008年，长沙市又发放了母猪补贴1.5亿元。这些措施都加快了生猪的生产周期，原本3年一个周期，短时间内缩短到了2年甚至1年多一个周期。
其次，生猪外销减少。长沙市的生猪存栏量约有800万头，其中一半的生猪最终外销。而外销生猪中的一半销往广东。今年受经济危机的影响，广东一些劳动密集型的工厂受到了冲击，猪肉的需求量下降，这直接影响了长沙生猪的外销量。目前，长沙销往广东的生猪数量已经同比减少了两三成。
第三，甲型流感造成了一些人的恐慌，他们不敢吃猪肉。这也造成了销量的下滑。
第四，一些养猪户看到猪价下行，纷纷加大抛售量，“就像炒股时杀跌一样”。当大家都在抛售时，价格下跌的速度肯定会加快。
潘凯认为，中国养猪业过山车行情的背后,是利益——绝大部分是短期利益。许多养猪户急功近利，行为都是短期的，于是造成了一个怪现象：杀猪的没有稳定的猪源，养猪的没有稳定的销路。大家都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下发展。很多参与其中的人是在投机，行情好的时候，就拿很多钱砸进来；行情不好的时候，又迅速逃跑。
面对这样的行情，“我现在不是不能做大，而是不敢做大。”潘凯说。
预计今年不大涨也不大跌
宋庆明说，根据他们的调查，估计今年猪肉价格不可能出现大的上扬，但也不会再大幅下跌。生猪价格将继续在5元/斤左右波动。
对于下一步的行情，潘凯认为，目前养猪还有利润，因此生猪价格还会有一定的下降空间。“真正的崩盘可能会在7、8月出现。如果生猪的价格跌到了每斤4元，就将出现一道分水岭”。记者了解到，事实上，目前河南省某些地方的生猪出场价格已经跌到了4~4.10元/斤。
按照过去10年的规律，一般生猪价格跌到成本价附近时，就会出现拐点。潘凯近期也不断地关注着行情的变化，“等到价格继续下跌，最终导致生猪市场崩盘的时候，我就会扩大养殖规模。”
目前，湖南、湖北等地市场上的鲜肉价格已经降到了8元/斤左右，猪肉行情仍在谷底徘徊。但对于中国养猪业的前景，潘凯还是十分看好，理由是“将来就算猪肉卖到每斤10元、20元钱，中国人也消费得起。就算是20元一斤，一个月吃肉的钱也占不到老百姓家庭收入的十分之一”。
规模化养殖将成趋势
当中国的养猪散户和规模较小的养猪专业户被疯狂的生猪行情折磨得准备退出市场之时，一些大规模的产业资本正在源源不断地进入养猪业。去年，市场上就曾流传着国际著名投资银行高盛将斥巨资2亿到3亿美元进入国内生猪养殖业的消息。此外，也一度传出德意志银行要注资6000万美元争夺上海养猪场30%的股份。
在今年的广东“两会”上，网易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丁磊宣布，网易将投资数千万元到浙江的湖州和金华等地养猪。中粮集团也将斥巨资进入中国养猪业，进行规模化养殖。对于中国养猪业出现的“散户撤离、大户进军”的局面，潘凯说，中国的养猪业从2007年就已开始产业转型，但整体来看，中国农业产业化才刚刚起步。
“大资本介入养猪业，目前一些大公司采取的都是‘公司+农户’的模式，最终还是要由农户来养猪，风险还是在农户的身上。”潘凯说，资本集团进入养猪业后尽管建了一些猪场，但其控制的领域主要还在终端市场，还是瞄准流通环节去赚钱，“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就算是这次收猪亏了钱，过一段时间还是会从养猪户的身上把这些钱赚回来的。”
潘凯还担心，规模化养殖必然会造成价格垄断，他担心规模化养殖成大气候后，中小养殖户的利益难以得到保证。
宋庆明说，近两年，规模化已成为养猪业的发展趋势，“散养存在不少问题，信息不灵、饲养方法落后、品质难以保证，等等。养猪业的趋势就是逐步减少散养，逐步加大规模化养殖。等到规模化养殖占主导的时候，肯定有助于抑制猪肉行情的大幅波动。
猪粮比价低于5.5∶1 政府将启动干预措施
面对持续下跌的生猪行情，政府部门可能采取哪些措施呢？宋庆明说，如果是生猪生产量下降，有关部门反而好采取措施，刺激生产即可。但在生猪过剩的情况下，确实不太容易采取措施，“没有什么好办法”。目前来看，可行的办法主要是增加储备量和增发补贴。
今年初，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农业部、商务部、国家工商总局和国家质检总局就联合发布了《防止生猪价格过度下跌调控预案（暂行）》。预案称，生猪价格调控的主要目标是使猪粮比价不低于5.5∶1；辅助目标是仔猪与白条肉价格之比不低于0.7∶1；生猪存栏不低于4.1亿头；能够繁殖的母猪存栏不低于4100万头。当指标过低时，将采取启动储备、增加财政补贴、进出口调节等措施，防止生猪价格过快下跌。
宋庆明说，若增加储备后，生猪生产仍处于红色区域，即猪粮比低于5∶1时，且出现过度宰杀母猪情况时，对国家确定的生猪调出大县能够繁殖的母猪和国家确定的优良种猪场公种猪，按100元/头发放一次性临时饲养补贴。
5月6日，全国36个大中城市猪粮比价为5.9∶1，低于6∶1的盈亏平衡点，部分地区生猪养殖已出现亏损。据有关部门统计，3月底全国生猪存栏量为4.49亿头，同比增长8.5%，比正常水平高9.5%；能繁母猪存栏为4942万头，同比增长20.3%，比正常水平高20.5%。母猪存栏占生猪存栏的比重为10.6%，处于历史较高水平。
宋庆明表示，目前湖南的猪粮比价在5.5∶1至5∶1之间，已经进入了“黄色区域”，但还没有到红色区域，所以暂未发放相关补贴。
猪粮比价是指生猪出场价格与玉米批发价格的比值（猪粮比价=生猪出场价格/玉米批发价格）。其中，生猪出场价格、玉米批发价格是指按物价部门监测统计的全国平均生猪出场价格和全国主要批发市场二等玉米平均批发价格。根据生猪生产成本构成历史资料测算，生猪生产盈亏平衡点的猪粮比价约为6：1。6：1的猪粮比价关系是根据2000-2008年历史数据测算出来的盈亏平衡点，随着生猪饲养成本结构的变化，有关部门将根据实际情况适当进行调整。